煤炭市场三次大幅波动的差异

　　煤炭价格市场化改革以来，我国煤炭行业已经历两个完整的大幅波动周期，出现过两次煤炭价格深度下行，第一次为1998年至2002年，第二次为2012年至2016年。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，煤炭价格又进入新一轮周期性下行期。

　　煤炭价格三次深度下行，共性是煤炭供应阶段性过剩，但从背景、深度和危害程度看，三次价格大幅下行存在显著差异。

　　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发生时，1998年煤炭占能源消费比重高达70.9%，核电、风电、太阳能发电、页岩气大规模开发尚未起步，对煤电和煤炭的冲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　　第二次下行发生时，2012年煤炭占能源消费比重降至68.5%。可再生能源发电装机容量占‌全国‌总发电装机容量的‌比重‌达28%，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‌全国‌总发电量的‌比重‌约为20%，对煤电和煤炭需求的冲击明显加大。

　　当前，中国能源消费总量尽管持续增长，但煤炭消费比重下降，清洁能源占比提升，非化石能源发电量占‌全国‌总发电量的‌比重‌超过三分之一。2024年，在能源消费结构中，煤炭占53.2%，石油占18.2%，天然气占8.8%。可再生能源发电量约占全部发电量的35%。

　　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发生时，煤炭主产区在华北、华东地区，煤炭运距相对较短，运费相对较低。国有大型煤矿产能与地方中小煤矿产能旗鼓相当。

　　第二次下行发生时，东、中、西部煤炭开发呈现梯次格局，内蒙古产量大幅提高、一度跃居全国第一，煤炭运距大幅拉长，运费大幅提升。煤炭企业经过兼并重组，冀中能源集团、山东能源集团、中国平煤神马集团等特大型煤炭企业相继形成，国有煤炭企业在行业中占据主导地位。

　　本次下行发生时，全国煤炭产量进一步向中西部集中、向大型企业集团集中。从产煤区域占比来看，西部地区产量增加到30亿吨以上、占比上升到60%，特别是新疆迅速崛起，产量跃居全国第四。中部地区煤炭产量占比稳定在33%以上，东部地区下降到3%左右，东北地区下降到2%左右。从生产集中度来看，煤矿数量由2015年的1.3万处减少到2024年的4300处以内。2024年，全国煤矿单井规模达140万吨/年，年产千万吨的超大型煤矿有83处，单井产量超过2000万吨的矿井有10处。产量最大的15家煤炭企业煤炭产量占全国比重超过60%，其中前7家煤炭企业产量占比超过45%。整体来看，煤炭行业形成了中西部占主导、大型企业占主导的格局。

　　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时，我国是煤炭净出口国，国内几乎感受不到进口煤竞争压力。1999年，国家出台一系列鼓励煤炭出口的贸易政策后，煤炭出口量快速增加。2003年，更是创下9402万吨的出口最高纪录。2009年以来，我国开始转变为煤炭净进口国，当年净进口量超过1亿吨。

　　第二次下行发生的2012年至2014年，我国煤炭进口量连续三年保持在每年3亿吨左右。

　　本次下行发生以来，我国煤炭进口量大幅增长。2023年，进口煤炭4.74亿吨，同比增长61.8%，创历史新高。2024年，进口煤炭5.43亿吨，同比增长14.4%，再创历史新高。

　　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时，我国煤炭产能储备严重不足，大中小煤矿产量比例为40∶17∶43。乡镇煤矿占据重要地位，平均单井规模只有1.7万吨/年，千万吨级矿务局在当时即被视为特大型矿务局。由于产能储备不足，市场一好转，煤炭立刻供不应求。

　　第二次下行主要是煤炭行业“黄金十年”投资大热、产能过剩引发的。到2015年，全国煤矿生产与在建矿井总产能高达57亿吨/年。

　　本次下行，在前期保供阶段煤炭产能调增的基础上，现有产能预计已突破50亿吨/年，还有在建产能约5亿吨/年，其中在建千万吨煤矿24处、设计产能3.1亿吨/年，煤炭供应长期过剩的格局基本确立。“西煤东运”“北煤南运”铁路网不断延伸，“西电东送”“西气东输”网络逐渐完善，陆港联运、江海联运渠道更加畅通，煤炭运输瓶颈问题基本解决。

　　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对行业、企业、矿工冲击最大。1998年，国有重点煤炭企业亏损面在90%以上，亏损额超过100亿元。矿工就业和生活受到了极大影响。

　　第二次下行对不同区域和不同类型企业冲击程度不同，但总体冲击力弱于第一次。在主要产煤省份的36家大型煤炭企业中，有20家企业亏损、9家企业处于盈亏边缘，多数企业出现减发、欠发、缓发职工工资的现象。尤其是一些老国有企业处境更加艰难。黑龙江、安徽、吉林、河北、青海、江苏、广东、广西、四川等9个省份的规模以上煤炭企业普遍严重亏损。而像神华集团、伊泰集团这样拥有大量优质资源、历史包袱轻的企业，在煤炭市场寒冬仍拥有超强市场主导能力和盈利能力。

　　本次下行对煤炭企业的冲击已初步显现。2024年，煤炭企业亏损数量为2175家，行业亏损面为42%。今年1月至5月，煤炭开采和洗选业营业收入同比下降19.2%，利润总额同比下降50.6%，部分煤炭企业实行降薪。

　　下行深度上，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时全行业亏损面达到90%以上，第二次下行时全行业亏损面在70%以上。两次下行到底部阶段时，煤炭价格均降到社会平均成本以下。预计本次下行的深度可能弱于前两次，但东部、中部煤矿和衰老矿井将大面积亏损，全行业亏损面将高于50%。

　　市场走势上，如果说第一次、第二次煤炭市场大幅波动周期，煤炭价格、产量都走出了U型走势，那么本次下行后，煤价大概率也会触底后逐渐反弹回升，但产量上可能先达峰、后递减，进入漫长的减量、缩量态势。

　　下行时长上，第一次煤价大幅下行为1998年下半年至2002年上半年，大体是4年时间。第二次下行为2012年上半年至2016年上半年，大体也是4年时间。本次下行如果从2021年10月煤价见顶计算，至今已调整近4年时间。如果从2023年保供过后煤价理性回落计算，也已调整2年多，距离底部已不远。

　　下行后果上，前两次煤价大幅下行之后分别迎来了煤炭行业“黄金十年”和“繁荣巅峰期”，本次下行后走势如何尚需观察。此前‌有专家预计我国煤炭产量达峰会出现在2027年，峰值产量约为50亿吨。‌当前研判认为‌，达峰时间大概率会提前至2025年，‌且‌峰值产量不会突破50亿吨。在2030年“碳达峰”约束下，预计到2030年煤炭产量回落到42亿吨至45亿吨。（作者：应急管理大学（筹）二级教授、中国安全生产协会副会长　卜昌森）